唐越氣喘吁吁地在林子裡奔跑,腳下幾度踉蹌,卻惦記著身後追趕的人,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。

  一個時辰前他從馬車逃跑,雖然練過輕功讓他得以輕鬆逃脫,但是他畢竟只是個七歲的小孩兒,很快就後繼無力;可是他不能停下來休息,不僅是因為他身後有人在追趕,也因為他答應過大寶他們要找人去救他們。

  人不可言而無信。自小他爹爹就是這麼教他的,所以他絕對不能在這個地方停下來。

  儘管內心意念堅定,即便大腦催促著自己必須往前跑,唐越小小的身體也已經到達極限,步伐愈來愈緩,雙腳愈來愈沉重,他只能慢慢地緩下速度,幾乎要喘不過氣來。

  與此同時,追趕的人已經來到他身後,手一揚,冷冽的寒光直逼唐越身後,竟是毫無半點留情意味。

  唐越只覺得身後一陣寒氣,後頸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,然而不等他回頭,腳踝突然疼了一下,他整個人不得不往前撲倒在地,陰錯陽差地避開身後寒冽的劍芒。

  男子站在離唐越五步遠之處,神色陰霾冷沉,他沒有眼花,自然看見了剛才有顆石子打上唐越的腳,使之跌倒避開自己的劍,向來很有危機意識的男子馬上就明白附近有人。

  「不知是哪位閣下?可願現身一見?」男子嘴上說的恭敬,眼底卻是滿滿的殺意,顯然意圖引出藏身之人,好一絕後患。

  此刻還趴在地上的唐越揉揉撞疼的額頭,聽見身後男子的話,好奇地抬頭,就見前方那棵樹上一抹醒目的白。

  在蒼綠林間,那抹白既是顯眼又莫名教人難以察覺,唐越盯著那白影眼睛愈睜愈大,清澈圓潤的眼底滿滿不可思議與好奇,絲毫不見性命受到威脅的恐懼與怯弱。

  仔細一瞧,白影是名身著月白長衫的青年……或許該說是少年,少年不但穿的一身白,就連一頭簡單束成馬尾的長髮也是雪色,在月光穿透林葉投射在他髮際時,隱約透著一層銀暈。

  少年面無表情,精雕細琢的五官猶如覆著層層冰雪,眉飛入鬢、目沉如夜、鼻挺唇薄,襯得少年身上冰雪氣質教人心生畏怯,如刃鋒利、亦如雪寒酷。

  唐越自然沒有思考太多,他在看見少年時心裡只想著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好看的人,簡直就像神仙姐姐!

  許是唐越眼底驚豔情緒表達得太清楚,少年對上他的眼時挑了挑眉,俊美容貌瞬間像是染了紅塵、沾了俗情,變得極為鮮活,不再如那嫡仙般高高在上。

  唐越發現少年的同時,男子也注意到樹上那抹白,腦海頓時閃過一股詭異的想法,但他未及時抓住,只是瞪著少年。「不知這位少俠有何貴幹?」

  「唐門的四少爺?」少年不理他,只顧上下打量從地上爬起的唐越,眼裡掠過一絲驚豔,唇角挑起細微的弧度,似乎很滿意。

  男子在聽見少年清冽的嗓音時微微一愣,聽清楚他說的話後臉色更是大變,抽劍再次往唐越攻去,然後劍尖還未前進半厘,只聞強風呼嘯而過,他的劍在掌中震盪不安,竟使得他握不住劍。

  長劍落地剎那,男子亦看見落在劍側的黑色石子,方才腦海未曾抓住的想法再度湧出,他瞠目瞪著少年。「你……你是穆君寒?!」

  兩年前驀然在偌大武林中颳起颶風的年輕少俠,短短兩年時間造成眾多轟動,引發無數傳聞,其中不啻是劫富濟貧、懲奸除惡,正當眾人讚嘆武林上多了名年少有為的俠士時,弒師奪寶這般大逆不道的惡聞突然套在穆君寒身上。

  無人知曉是真是假,連穆君寒本人亦不曾跳出來解釋一句──是說,他本來就我行我素,毫不將外人目光放在心上,然而他武功高強、深不可測,是以至今武林上尚無人願意直接與他對上,只能私底下對他的評論一傳再傳。

  武林中見過穆君寒的人並不多,對他僅是紛說云云不得其解,然曾聽聞見過他真面目的人說過,穆君寒貌勝潘安、喜著白杉、一頭白絲,武功深不可測,最喜愛用的是一種黑石暗器。

  男子亦曾聽過這番傳聞,白髮黑子──那不正是穆君寒嗎?難怪方才見到少年一頭白髮時會閃過熟悉感……

  男子臉色頓時青白交替,他雖然聽過穆君寒的傳聞,不過江湖傳聞向來誇大,他並不曾放在心上,此刻一見,對方竟能簡單用一顆黑色石子就擋下他的劍勢,姑且不論他是否真如傳聞那般武功高強,但是肯定比自己高──

  再看向仍然一臉茫然的唐越,剛才穆君寒的話已經透露出唐越的身份,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擄到有如此顯赫背景的小孩兒,倘若唐門追究起來,查到他們門派暗地私擄幼童,屆時他肯定無命可活。

  就是門主也不會放過他的!

  愈想愈害怕,男子心生退卻之意,又不甘願就此放棄,心一橫,凝指成爪再次襲向唐越,意欲擄了人就走。

  然指爪尚未觸及唐越,男子只覺額頭兩側一陣劇烈疼痛,眼前剎時被一片紅霧籠罩,四肢也不再聽從使喚,他瞠著雙目,滿是悔恨地瞪著唐越,緩緩倒地。

  血沫自男子頭部往外溢出,唐越看到嚇了一跳,立刻退開幾步躲避溢至腳邊的血灘,小小年紀的他並不明白這男子為何突然就死了,明明剛才他還想要抓自己的?

  「怕嗎?」身後傳來好聽的低沉嗓音,有點慵懶又有點散漫,卻含著隱約的笑意。

  唐越轉頭,就見那名招人目光的「神仙姐姐」已來到他身後一步距離之處,雙手環抱一把長刀於胸前,長刀刀鞘銀白精緻,刀柄刻鐉著龍頭圖紋,龍口中浮著一顆血紅玉珠,煞是奪目。

  「怕嗎?」見唐越發愣,穆君寒倒是不帶半點催促意味地又問了一次,直至那小小的頭顱左右晃了兩下,他才滿意地點點頭。「膽識不錯,骨骼柔軟輕盈,輕功使得不差,是為練武的好材料。」

  唐越眨眨眼,不是很明白他在說什麼。

  「不說話?」穆君寒微微向前傾,黑眸深邃如寒星,宛如要看穿唐越本質似地凝視著他,好一會兒,眼底閃過些許詫異。「咦?你中毒了。」

  唐越年幼時因中毒而失聲,聽到穆君寒的話點點頭,小臉上似是有些委屈。

  穆君寒摸著光滑的下巴,甚不在意唐越身上沾到塵土,將他小小的身子抱起,讓他坐在自己臂上。「帶你回家。」他自認並非善心人士,尚不會將無辜的幼兒棄於荒郊林間。

  唐越立馬搖頭,用力揪住穆君寒的衣領,留下層層皺痕。

  「不回家去哪?」穆君寒才剛問完就見唐越拉著他的衣袖往後看,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。

  正欲思索唐越回頭的原因,一股針戳般的疼痛從腦海傳達至背脊,疼得他差點軟手將唐越在地上。

  本就白皙的臉色頓時蒼白無血色,深眸有一瞬掠過陰霾血光,雖然隱藏極快,但離他甚近的唐越仍是發現了,同時亦發現覆蓋在手下少年的身體散發寒氣。

  饒是穆君寒的神色看來不妙,唐越揪揪他的衣服,目露擔憂地注視著他。雖然內心正愁著不知該如何去救大寶那些人,可眼前「神仙姐姐」看來很不舒服的樣子……

  被一雙水潤大眼瞅著,穆君寒面上雖然罩上層層冷霜,眼神相較之前卻是柔和許多。「沒事。」

  真的沒事嗎?唐越懷疑地盯著穆君寒,儘管後者臉上已經寒霜神態,唐越卻不覺得害怕,反倒在他淡然的注視下漸漸安心。

  「還是不回家?」待頭痛褪去,穆君寒又問了一次。

  唐越給他的回應仍是搖頭。

  想到唐越被人追殺的狀況,再思及安全後他似乎急不可待地想要回頭,穆君寒眉間皺起深痕,一用大腦思索就頭疼的毛病讓他難以冷靜思考,不過倒不難猜出唐越不願回家的原因為何。

  「還有其他小孩兒被抓?」

  嗯嗯!唐越用力點頭,雙眸如炯、極其崇拜地看著穆君寒。

  唐越這副誠懇又崇敬的小樣兒讓穆君寒看著有趣,他壞心地說:「我幫你救人,你給我當徒弟。」

  咦?唐越茫然地眨眨眼,似是難以理解穆君寒的意思。

  看穿唐越內心的困惑,穆君寒溫聲補充:「就是以後你得叫我師父。」

  當「神仙姐姐」的徒弟?唐越心裡當然不會不願意,就是怕家裡人生氣。有點沮喪地垂下頭,唐越將下巴擱在穆君寒的肩上,沒有答應。

  小孩兒身上體溫偏高,連帶著溫暖了穆君寒偏陰寒的體溫,一瞬間穆君寒有些怔忡,但向來自制力極高的他很快就壓下內心騷動,安撫地拍拍唐越的背。

  「只要你應了,我自然有辦法讓你家裡人答應。」小孩兒擔心的是什麼,他早就看穿了。

  唐越偏過頭,小臉對著穆君寒白皙無瑕的頸項,心說神仙姐姐的皮膚看起來真好,好半响才聽懂穆君寒的話,腦袋在穆君寒頸邊小小地點著,有點竊喜、也有絲期待。

  興許是兩年前他中毒的緣故,家裡人對他疼愛有加,也不強迫他學習什麼,他都七歲了卻只學了一點點輕功,想想二哥七歲時就已經接觸暗器之流,他出身唐門,自小耳濡目染,自然對家族武藝有幾分好奇與躍躍欲試。

  只是每每看到爹臉上內疚的表情、還有娘一臉擔憂,他就說不出口想要學武功。

  「那我們先去救你的小朋友吧。」

  嗯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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